第一百三十三章 冰室
        乔江蓠忍不住抽噎了一下，低着头赶尽跟上，一面急忙平复情绪，抹干眼泪。哪想到乌铭的手刚一碰到乔江蓠的手腕就感觉到她很不对劲，脉息微弱艰涩，简直要死一样，立刻停住脚步，扭过头来。

        乌铭停得突然，乔江蓠吃了一惊，猛然抬头，却看见乌铭皱着眉头，带着吃惊和不满的神色看自己，皱着的眉头和瞪着的眼睛里，似乎还隐隐带着责备。可是乔江蓠哭得梨花带雨，再加上白皙清秀的脸上，一道一道仿佛刀伤般的血痕，就快要滴血一般。乌铭眼里的吃惊、不满和责备，很快就消失了，整个人有些发愣，抓着乔江蓠的手，有些慢慢地，却有些僵硬地松开了。

        乔江蓠只顾急急忙忙地抹脸上的眼泪，没有注意到乌铭的呼吸一下自变得不均匀，甚至剧烈起伏了一下，也没有注意到乌铭的拳头也一下子握得紧紧的，甚至指甲都掐进了手掌里。

        乔江蓠抹了一阵脸，低着头急急地说道：“走吧。”就逃命一般往前走去，乔江蓠走得很快，小跑一般，很快就走过了长廊的一个分岔口，乌铭急忙追上去喊道：“这边。”

        乔江蓠依然不抬头，转身折回来，眼睛看着地面，跟在乌铭的身后，向万俟的地下冰室走去。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一道脆弱的防线，丝毫不敢越过一步，就算摔倒，也不愿意迈出哪怕一寸的距离。那道防线，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男女大妨，也不是什么门户地位，也不是什么道义原则，也不是什么国仇家恨，而是彼此的身家性命。

        乔江蓠深深记得卫辰恪对自己的敌意和忠告，她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去扰乱他的平静。“一把全盛状态的剑，内力灌注其中，蓄势出击的前一刻，是剑身内部内力最为激烈的时刻，是这把剑锋芒最盛的一刻，某种程度上说，也是这把剑最脆弱的时刻，一旦持剑之人心绪不稳，内力紊乱，这把剑就会因为内部真气击撞而自行摧毁。”

        可是，这最为锋利和最为脆弱的一刻，对于别人，不，对于别的剑，是会完全忽略的一种状态，他们却几乎要持续自己一生，而这种极限的状态，注定不会长久。当他们把这种极限状态作为自己的生存方式的时候，就几乎把自己的命交给了死神，作为死神的仆从，像个恶鬼一样的活着，随时都有可能被死神收回去，死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而且不会太晚。

        其实站在乔江蓠面前的乌铭，某种程度上说，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是什么时候倒下去的问题，而这倒下去的时间，不管是谁来预测，都不会太长久。

        乔江蓠尽可能不去想，因为她很明白，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两个世界的差异并不是南朝与北周的区别，也不是将门千金和侍卫杀手的区别，而是一个活人和死人的区别。就算乔江蓠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触那道脆弱的防线，也不可能让乌铭避免他被死亡包围着的命运。

        乌铭也不想去想，他不想让自己身上的血腥凌厉的杀气和死亡冰冷不祥的煞气，传到另一个“无关的”人身上。他还把她看作一个“无关的”人，其实是他在竭尽全力地，让她成为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

        可即便就是这样，不说话，不对视，甚至不去想，用别的事情占据全部的思想，他们依然在彼此能感受到的最深切的地方建立了关系。

        没有人比乌铭更熟悉七绝心经，没有人能熟练地催动那块黑色玉石当中的内力。虽说催动激发玉石中的内力，不一定非要依靠乔江蓠的血和内力，但是，有她的血液和内力，毕竟要容易许多，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舍近求远的余地。

        枞阳北宫的地下冰窖，向北打通，连接了枞阳北郊山下的暗洞，地下深洞终年阴寒湿冷的气息加上冰窖的寒气，让这个巨大的冰窖中的水汽，即使在夏天也在不断冻结。此时正是暑热未尽的夏末时节，这里却冷的宛如严冬，乔江蓠打着冷战，坐到一块冻结了多年的坚冰上，一瞬间，整个人都被酷寒贯彻，从肺腑到四肢，瞬间冰结，几乎僵直半死。殳莫、江百里分别站在冰窖入口一面的两端，万俟则远远坐在入口对面的冰台上。平日里嬉笑戏谑诡谲莫测的江百里，此时却一脸严肃，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冰窖里的一切动静，那种专注和紧张，就像和旗鼓相当的对手拼死相向的前一刻。

        两块玉石，一黑一白，那块黑色的玉石乔江蓠也是第一次看见，大约半尺见方，看上去很是粗糙，和那块晶莹通透的明砖一起，放在离乔江蓠不远处的寒冰高台上，滴在玉石凹陷中的血液，虽然已经过去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却仍然没有凝结，新鲜如初。

        就在乔江蓠仔细观察那两块奇特玉石的时候，身后一股浑厚绵长的气流，上下缓缓推移，注入体内，在脏腑心肺部位盘绕回环，乔江蓠冰结受损的心肺仿佛承受着温泉暖流一般，渐渐和暖复苏，这股暖意，随着真气的流动，很快就散布全身。

        乔江蓠觉得很奇怪，这是乌铭的内力吗？她承受他的内力可不只一次了，对他那独特而强劲甚至是强悍的内力可谓印象深刻，早先在白极山初次感受时就让她惊讶不已，难以理解，后来在江陵老宅后园山洞中，那时候的乔江蓠虽然寒热交替神志不清，耳不闻目不见，好像整个人被下了迷药丢进浑水里，但是，在那迷乱和混沌中，乔江蓠却清晰地感受到那熟悉的，独特的，这世间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有的内力。那内力既有沉重钝器所具有的力道，又有轻巧锐气所具有的速度和锋利。那强劲的内力，长时间地冲击贯通乔江蓠的身体，仿佛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击穿她的脏腑和心胸，仿佛一条玄铁重棍，那秃钝的顶端，一次又一次地重击她的身体。混沌模糊中的乔江蓠，并不担心自己是否会被这样的强力重击打死，反倒担心打击自己的人，会不会力竭而死。

        摆脱了梦魇的乔江蓠，不止一次地，难以克制地回想那时候的情景，眼睛里模糊闪现了一下的面容，晃动了一下的黑色身影，残破得如同梦境，而那身体真切地感受到的强劲的冲击，却在她的身体上、心灵上，烙下了难以磨灭的清晰的印记。每一次她想起自己的身体在那样强力的冲击下颤抖摇晃的时候，她的心也会跟着忍不住地激烈地跳动起来。

        但是这一次，乌铭的内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乔江蓠有点不明白。她现在只要是想到和乌铭有关的事情，就很难保持距离和冷静，无论是能想明白的，还是想不明白的，都会让她头脑混乱，甚至整个人都陷入无措的慌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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