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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幺儿
睡觉对于陶隐已经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了,到底有多久,他没有真正地睡过觉,他自己也说不清。和妓女们厮混的时候,和宫中妃嫔暗中*的时候,引诱二皇子*宫女的时候,好几个人同时滚在一张大床上,别人都意乱情迷甚至沉沉睡去的时候,陶隐虽然也能睡去,却总是清醒异常,那种清澈如水一般的睡眠,清透如醒的梦境,让他对夜晚哪怕一片花瓣的飘落也能敏锐地感觉到。这样的睡眠,虽然也能解乏,但是却永远不能满足陶隐想要在睡眠和梦境中摆脱现实逃避生存的渴求。
不是陶隐不愿意或不能够沉沉睡去,而是他近乎本能地不敢沉沉睡去。过去十几年当中,他只能在野外露天的环境中沉睡,因为只有在高天迥地中,吹着冷风睡觉,他才不会被记忆中沉重的压迫感惊醒。在室内,尤其是华美的室内,陶隐绝对无法沉沉睡去。
陶隐注意到了香炉里有催眠*的香料,但是也只是轻笑了一下,并不在意,那种东西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用处。陶隐没想到的倒是,他倒在卢士杰的床榻上,竟然沉睡了下去,直到那久违但却熟悉的感觉再一次将他整个人吞噬掉……
那种仿佛被人扼住咽喉,压制住四肢,挣扎不开,又几乎窒息而死般的感觉,又一次紧紧地裹住了陶隐,睡梦中的陶隐浑身汗湿,艰难地摇着头,仿佛想要拼命将自己摇醒一般,仿佛挣脱牢笼的猛兽,陶隐猛然坐了起来。坐起来的陶隐,大口地喘着粗气,前额的短发被冷汗浸湿,变成一绺,汗珠顺着头发滴下,滴在裤子上,陶隐那刚柔相间的精致的脸上,汗水一道一道滑落,喘息良久的陶隐,似乎才勉强从噩梦中挣脱,将自己濡湿的长衫脱掉,扔在地上,那黑地金银繁文的华美长衫,在地上摊开,依然耀目非凡。脱去长衫的陶隐,只穿了一件裤子,整个上身裸露在外,仿佛白玉精心雕磨的身体,依然随着粗重的喘息不停地起伏着,那裸露的身体此刻显得那么直接,那么没有防备,仿佛陶隐所有的秘密和过去、所有的恐惧和伤痕,一并显露在外。
低垂着头的陶隐,看了一眼滴漏和香炉,又看了一眼这个华美的卧室,经过刚才的梦魇,这个卧室又勾起了陶隐另外一种久违而熟悉的感觉,但是陶隐现在只觉得自己内息虚浮不稳,便不去想太多,只是微闭双目,静坐调息。
其实陶隐并没有梦见任何具体的东西,甚至他根本就没有做梦,只是在这种华美如宫殿的屋子里沉睡,那过去可怕经历所遗留下来的恶果就会显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具体的情景都已经模糊不清,但是那植根于心灵深处和记忆深处的恐惧,依然会在他的每一个睡梦中造访。
确实,这间卧室,这间卧室里面明若白昼的灯火,和当年难都靡的寝宫太过相似了。那个残暴疯狂的暴君,那个残暴粗鲁的男人对他所做的一切,当难都靡这个名字已经消磨得让陶隐没有什么感觉的时候,但是那些事件遗留的记忆,依然成为了陶隐难以摆脱的牢笼。
陶隐是谁?连陶隐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从小跟着江湖艺人,辗转于塞外西域各地,关于他是亡国皇裔、是什么人的私生子、是什么神教的教主一类的说辞,在陶隐还完全不能理解这些话之前,就已经开始不断地传进他耳朵里,周围的大人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陶隐的身世,大概只是当作一种无关紧要的消遣吧,以至于直到现在,陶隐对于什么“私生子”“教主”“皇族后裔”也没有形成清晰的、能被常人接受的认知。
后来这个杂耍班子进到了难都靡的皇宫,陶隐的噩梦就开始了,这个眉目清秀,宛如玉雕一般的男孩立刻引起了难都靡的注意,他把这个孩子带回自己的寝宫,成为他粗壮身躯、无穷蛮力和狂野*的新的承载物。不记得是多少年,难都靡寝宫无尽的明光,闭上眼睛也无法隔绝的光明,成了这个没有名字的孩子怎么也逃不脱的噩梦。
那个时候,他被叫作“幺儿”。
幺儿渴望着没有烛火的黑夜,那没有被破坏的黑暗,带给他一种清凉和安全的感觉。但是难都靡的寝宫是没有黑夜的,在那个没有黑夜的地方,幺儿只能迷迷蒙蒙地睡去,却在睡梦中感受到身体被侵入带来的巨大的撕裂般的疼痛感,那不必睁开眼睛就感受到的粗暴的光明,让他几乎痛不欲生。
但是这个从小没有爹娘教养的孩子,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自杀这么一回事。
幺儿不知道过了多少年这种没有夜晚的,饱受摧残的生活。在难都靡的宫中,他遇到了一位叫作陶雁的姑姑,这个姑姑看到幺儿浑身是伤,可怜他,教给他一种武功,这种武功可以给人催眠,让清醒的人尽快的入睡。幺儿暗中偷偷练习,他以此来让难都靡尽快入睡,减少对自己的伤害。但是幺儿偷偷学习,既匆促又不完整,他练得自然不好,而且他没想到的是,这种武功还有另外一种*的作用,他的功力远没达到可以轻松摆布难都靡的地步,所以这种武功并没有减轻难都靡对他的伤害,只是因为内力的提升,让他对外界伤害有了一点抵抗力,否则,他恐怕早就惨死在难都靡的宫中了,也像那些不断被拉出宫外,仍在乱尸堆上的死人一样,弃尸荒野。
难都靡国破那年,幺儿趁乱逃出,却被抓了回去,此后再次逃跑的时候,已经身染重病,*糜烂滴水,臭不可闻,幺儿拖着病体,走在塞北的荒漠上,他不知道该对自己的处境作何设想,只是脑袋里不断地想着那个偷偷教自己武功的陶雁姑姑,他想他会不会碰见这个姑姑呢?最后幺儿迷迷糊糊躺在地上,还在想着那个姑姑,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去想什么。
幺儿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个长胡子的人看自己,迷迷糊糊听见他说:“这孩子大概十五六的样子吧。”
幺儿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十五六了。
陶隐还记得自己在枞阳北山上死活不肯进屋睡觉的样子。那时候的陶隐,只肯睡在屋外的草地上或石头上,可是即便如此,依然频频被噩梦惊醒。睡着睡着,就感觉一个庞大的身影,像一团黑色的乌云,向自己逼近,然后压上来,接着自己就被紧紧裹在里面,连气也喘不上来了。
在枞阳北山住了三个月多,天气已经日渐寒冷,一个黑衣少年忽然上山,这个人身材纤细娇小,不言不笑,静默得让人感觉天地虚无一般。
一日,幺儿又被噩梦惊醒,猛然坐起,却发现那个少年正在看自己,看了一会,向自己走了过来,幺儿心中惊惧不已,感觉在微微哆嗦。那个少年走到自己跟前,说道:“你好像练过一点内功。”那少年的声音虚灵飘渺,不易捉摸,不像人说话。
幺儿没有什么反应,那少年忽然逼近,看着幺儿的眼睛,在那双眼睛的逼视下,幺儿本能地又用了陶雁姑姑教的方法应对,那黑衣少年缓缓起身,说道:“布云施雨一类的内力,可惜练得不成样子,而且也伏不住你的心魔。”
那以后,幺儿便同那黑衣少年学习内力,他学习如何提升“布云施雨”的效果,学习如何虚心忘我,如何心与物化,如何无心无我,天地虚静,万类包容,学习刀枪棍棒,身法拳脚,……一学就是十多年。
后来他叫那位少年为“大人”,在他的心目中,他只有一位效死尽忠的大人,就是那个用武功帮助自己脱离噩梦的黑衣少年,陶隐从那个人身上,感觉到了什么是强大、什么是坚韧、什么是才华、什么是一切皆有可能。直到后来,陶隐成为六易当中的一份子,以“平凉”的代号直接效命于那个人。这么多年以来,陶隐自己在武学上也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成就,但是对于乌铭的那种信赖和崇拜,依然一如既往地支配着他。人前的陶隐一向散漫不羁,那散漫中自有一份自负傲慢,那份自负和傲慢很多时候不是来自于陶隐对自己的信心,而是来自于他心中那个寡言沉静的黑衣男人。
可是即便如此,童年时期惨痛经历造成的植根于内心深处的恐惧,依然像鬼魅一样缠着他。尽管“难都靡”三个字的印象已经渐渐模糊,尽管“幺儿”这个名字已经几乎完全被忘却,尽管他已经是一个可以提着鲜血淋漓的剑,从死人堆里面带微笑走出来的杀手,可是,就在他娴熟利索地杀人的时候,就在他默默运气感受着自己高强武功的时候,就在他华衣丽服让无数人癫狂不已的时候,那个暗中的鬼魅一般的黑影,依然笼罩着他,时不时地就将恐惧的寒意灌注进他整个身体。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总让陶隐突然就浑身颤抖。
在卢士杰小楼卧室里不小心睡着后,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又一次袭来,而且这一次格外强烈,格外难以遏制,这种强烈的恐惧和寒冷,似乎预示着什么。陶隐按照乌铭曾经教给他的方法,虚心静坐,在体内真气的流转中渐渐忘却一切,不去感受自己。但是这一次似乎很难,那种寒意和恐惧实在难以排遣,陶隐在心中暗暗想道:难道是那个怪物出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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