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人
        天气仍然很热，却已经不再闷，也不再让人觉得燥了。

        月，将盈。月朗星稀，晚风微凉。

        这样的夜色实在是难得的，这样的夜晚实在是适合约会的。春花楼因为李相甫的命案和小玉狐的失踪，果然已渐渐没落，两个月来生意已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已经和寻香阁一起，成了全京城姑娘最少、客人最少的两家妓院。但春花楼的没落却并不会影响到春湖，春湖仍是京城里公子姑娘们约会谈情、吟诗作对的最佳场所。只是在今天晚上，春湖旁正在谈情的公子姑娘们突然发现，春花楼竟忽然热闹了起来，一如两个月前称霸京城之时。他们觉得好奇，但一定不会去追究原因。在这样充满迷情的月色下，谁会愿意抛下自己怀里的姑娘而去关心别人的死活呢？

        春花楼很热闹，寻香阁也很热闹，当然，最近风头正劲的秋香楼更热闹。京城里果然又有了秋香楼，她的老板是松姐？还是秦妈妈？或者是什么别的人？他会不会担心自己的秋香楼忽然有一天也会步了寻香阁和春花楼的后尘？

        街道上的小贩仍没有收摊，他们也想趁着行人多的时候多赚点钱，至于这钱是会花在家里的老婆孩子身上，还是会花在妓院里的身上，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京城里的人像是突然多了起来，不仅妓院里热闹起来，客栈里更是人满为患，打尖的、住店的、佩剑的、吹箫的、光头的、长须的、穿着怪异的、口音生硬的各种人都有。店里的小二们已经忙得满头大汗，脸上却带着笑容，他明白既然客人有这么多，掌柜的自然会高兴，掌柜的若高兴，自然少不了自己的赏钱，所以小二们干得更起劲了，不仅脚下生了风，手里的抹布也抡得更圆了。

        京城里的人自然不会是凭空多出来的，穿着怪异、口音生硬的是前来京城集合的东瀛武士；吹箫佩剑的是靳立邦请来的江湖侠士。

        今天，已是八月初八，距中秋节只剩下七天，

        月已经升起，月上了柳梢头，人却不在黄昏后，人在寻香阁。韩义又一次来到了寻香阁，这两个月来，他已经来了无数次，每次都是在夜里，每次都是在寻香阁的屋顶上，一个人孤单地喝着酒，对着月。他以前本不爱喝酒的，他觉得酒会让人迟钝，但这两个月来，他却几乎天天喝酒，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因为上瘾，而是因为酒能消愁。一个男人若不知道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的下落，岂不是一件很愁的事？一个男人若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的下落却不能去见她，岂不是一件更愁的事？韩义已经被这股愁绪折磨了两个月，但他在魏杉杉的面前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不是怕魏忠贤不开心，而是担心魏杉杉伤心难过，他已经在心里发过誓绝不能再让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受到丝毫伤害！所以他便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着，在寂静的夜晚，在他们曾经相爱过的地方，对月自饮，举杯消愁——愁更愁！一个人只有醉得永远也不会醒过来，才能真正地摆脱痛苦，否则，酒消人醒时，他面对的将会是更加剧烈的折磨。韩义当然不会永远醉过去，他甚至连一次也没有醉过，因为他的心中还有仇恨，仇恨有时候比爱更能给予人力量。

        夜风很轻，早已被寻香阁内传来的喧闹声淹没。秦妈妈轻摇着小扇，脸上又出现了难得的笑容，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今晚来的客人不仅多，而且个个出手阔绰，现在距暮色刚落也才一个时辰，她便已经赚了二百余两银子，这还不包括姑娘们收到的珍珠、翠玉等。秦妈妈开心，姑娘们也开心，她们本就是没有男人一天也难活下去的。

        所有人都在笑，不笑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正在寻香阁的屋顶上，在屋顶上的圆月下，他背对着月光，你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你一定知道他是韩义。他的手里正握着一把造型奇异的刀——日炎刀，他的另一只手里正提着一壶酒——白玉壶，葡萄酒。

        酒已经下肚，刀还没有出鞘。

        忽然，韩义面前传来一道低沉生硬的声音：“主人，吾等已来到京城，请主人吩咐！”说话的是五个人，但声音却只有一道。五个人都是中等身材，一身黑衣，头上也罩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他们的人好像已融入到黑夜当中，他们的眼睛好像比夜还要黑，比夜还要冷。他们每个人都背负着，他们正是藤野家族潜伏于华夏大地的五个五十首领。

        韩义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但他却一点也不奇怪，藤野家族纵横东瀛百余年，自然是有着它的过人之处的。韩义看着五个武士，冷声道：“所有人都到齐了？”

        五个人又齐声道：“回主人，我部两千一百一十七人，尽数到齐！”

        韩义暗道：“如此说来，这些东瀛武士足有一万零五百八十五人！的确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他又道：“你们都藏身于何处？”

        武士道：“吾部等人已扮作寻常百姓，藏身于酒楼妓院、荒郊寺庙等地！”

        韩义道：“现在可还能联系到各部之人？”

        武士道：“可以！”

        韩义将酒壶放在屋檐上，握着日炎刀的手紧了紧，道：“好，传我命令，各部之人分散开来，进入东厂集合！东厂那边，我自会安排！”

        武士道：“谨遵主人之令！”“令”字出口，五道身影已消失在黑暗中。

        月光撒落，白玉壶泛着淡淡荧光，日炎刀并未出鞘，却已传出丝丝寒气。韩义抬起酒壶，送到嘴边却又忽然止住，片刻后他将酒壶向着远处狠狠地掷出。如果你现在在他面前，一定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忽然又放出了光芒，比月光还要亮，比刀光还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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