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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父
        胤禛的确履行了诺言。可能真的是他临走的时候说了什么,惠妃并没有因为四阿哥在八阿哥屋里发作奴才而心生嫌隙,一切反而像是一场不打不相识的意外。胤禛之后倒是隔三差五来钟粹宫串门子。偶尔yu到从学上回来请安的大阿哥也并不多说话,只是到胤禩的屋子里看看。每回胤禛来还都带着功课,一副刻苦用功的样子在胤禩眼前背诗文。每一篇也都是读百二十遍,背百二十遍,苏培盛在一旁计数,有时候胤禛的教习谙达也会跟着。胤禩看着胤禛一丝不苟,不jin想起了自己从前在无逸斋读书的日子。

        胤禩聪明,却并不甚勤奋。他看书喜欢自己解释,并不限于师傅和谙达们教的。皇父留下一百二十遍之数,他却很少拘泥。师傅所画段落只要记诵无误,铭刻于心,胤禩就决不再读了。心中有不明白的,也很少问师傅,多半就是自己想一想,想不通便胡乱解释一番。纵然如此,他也足以应付皇父略显刁钻的考核。那时的胤禩,多半的功夫,都在琢磨怎样让自己的活得不那么艰难。那些目光落在身上,怜悯的,蔑视的,漠然的……都让当时年幼敏感的胤禩难过。当时也是恨的,恨汗阿玛的不闻不问,恨额娘的低微出身。后来长大了,也便明白,皇父有皇父的难chu,额娘有额娘的辛苦。可等到意识到了,却已经晚了:皇父对他弃若敝履,额娘也已经百病chan身,想做个孝子,却做不成了。

        说来也的确奇怪,年幼之时他对皇父濡慕并不深。后来时常随扈伴驾,皇父政务繁忙,每日里也都是检查检查功课骑射,随军那次与皇父相chu时间最长,却也是以军务为主,少有父子之间的亲密。那时候有太子在,衬得其他的皇子愈发的不像儿子。胤禩当时是真的只把自己当臣子的。这在皇子之中并不多见。太子跟皇父一直肉麻兮兮自不必说,即使像四哥那样冷淡的xing子,偶尔也会含蓄地向皇父撒娇。

        胤禩办差事很少出篓子,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但办好了只觉得是本分,讨恩典赏赐什么的事qing,也是绝对做不出的。是以皇父斥责他字不好,令每日习字,他也会找人代写——胤禩觉得自己字能看即可,无需太好,有时间做点儿什么不行呢?这便同他不愿背足一百二十遍书一个道理。甚至到了争夺皇位的时候,他都没有刻意去讨好皇父,当时只觉得他的能力大家能看到,皇父必然也能看到。只要整倒了太子,他稳稳站住一个贤字,储位便有了五分把握。他的手段,一方面是朝堂上,一方面是阴私之事,笼络人心,jing心设局,打机锋,布桩子都是他擅长的,可他从没擅长过揣摩上意。

        后来被议罪锁拿,被削爵,停俸,甚至一度请安都免了的时候,胤禩才发觉皇父曾经对自己的好,才发现自己原本不在乎的父子之qing,其实曾经一直都在。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胤禩看着弘旺一天天长大,才慢慢体会到,阿玛额娘的不易。可惜明白得太晚,补救不及了。额娘终究是去了,皇父看自己的目光里,也多了忌恨和防备。不是没有试图挽救过,可前科摆在那里。加上年幼之时便不算亲近,那一番作为,落在皇父眼里,什么都是错,都是别有用心,觊觎大位。直到后来皇父说出“辛者库贱fu所出”,说出“父子之恩绝矣”。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哭了很久,哭完便是大病一场。胤禩想,皇父是了解他的,是真知道说出什么样的话,能伤他伤得最彻底。斥责,罚跪,扔折子,甚至锁拿圈jin他都能从容应对,领旨谢恩,再琢磨怎样能将这些不利变作有利,最大限度的利用起来。可这样的考语,他真是咬碎了牙也说不出一句皇父圣明来。

        他知道这话被记进了史册,那种深深地自责,让他根本无法振作。额娘是后宫最美的女人,本分,不争,只为了他能安安稳稳成年。这样的额娘,竟然因为他被皇父厌弃,而被牵累,以这样不堪的方式,留在后人的记忆里。胤禩纵然心里知道皇父未必就这样想额娘,不过就是拿话刺他,从根本上让他再爬不起来而已。否则当年如何有了他,又何苦给额娘提位分?可就是想通了这点,胤禩心里依然恨极。后来胤禟安wei他,等日后成就大业,史书如何写,还不是上位者说的算。虽然勉强爬起来了,可胤禩自此事后,身体每况愈下。人也愈发小心谨慎,ZHANZHAN兢兢,生怕出什么岔子,让已经去世的额娘不得安宁。不是没有上折子分辩过,但胤禩自己也知道,这罪是真落到实chu了。皇父不过找个理由,发作他一番罢了。他再也不敢讨好皇父,不敢逾矩,不敢出分毫错漏,私下的经营也愈发地不留痕迹,免得授人以柄。

        可如此委屈求全,也难得皇父之心。不过一日告病,便被皇父停了俸,整个贝勒府所有的进项都被皇父掐死了。可差照样要办,还不能出错漏,对着底下的奴才也不能露怯,该有的气度风范,一样不能落下。若非有胤禟帮衬着,胤禩当时便已经要熬不下去了。

        胤禩想得心里极为难过。胤禛放下书,看着胤禩的神qing,有些担忧地问:“小八在想什么?”

        胤禩回过神来,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轻声道:“在想汗阿玛。”轻轻将那个称呼说出口,胤禩心里狠狠一痛。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称呼皇父的,可康熙五十六年之后,就再没叫过了?

        胤禛听了却想岔了。他近来常来看胤禩,自然知道胤禩到了此时,甚至还没好好见过康熙一面。平日里惠妃对他也是分nei看顾,并不太宠着,康熙也很少到钟粹宫来,就算来了,也没见过胤禩。胤祐那里住得远,他并不知道,但胤祚也是极得康熙宠的。想起自己每次见汗阿玛时的那份紧张和激动的心qing,又想起汗阿玛眼中的严厉和殷切,不jin对眼前这孩子多了几分怜惜。当下过来拉住他的手:“小八想见汗阿玛?四哥有办法。”

        胤禩一听便有些害怕。他虽然惯于隐藏心事,长于揣摩人心,施恩示好,无往不利,可他的皇父,却是他从来没有了解过,从来没有摸透过的。他想要蛰伏,想要观察,想等到开始读书了,再应付皇父。装孩子并不容易,在惠妃,jing奇嬷嬷谙达面前装,倒还容易些,若是在皇父眼前呢?要是皇父看出来,可如何是好?胤禩便摇摇头:“弟弟不想给四哥添麻烦,况且皇父日理万机……”

        还未说完,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便道:“八阿哥还知道朕日理万机?”正是康熙进来了。

        胤禩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便是浑身一震,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浑不知如何是好。心头万千SI绪一时涌入,到底还是压下来。只不jin觉得奇怪,皇父此时怎么有空来他这里?朝堂上的事qing他没有渠道清楚,但却知道上一世此时正是三藩ZHAN场上的人都回来的差不多,开始清算的时候,万般头绪亟待理清,又有靳辅和伊桑阿在河工上叫着劲,哪里有空能想得起他这个小阿哥。

        想归想,一屋子的人还都是跪了,胤禛把他从chuang上抱下来,也拉着他跪了,道:“胤禛给汗阿玛请安,不知汗阿玛驾临,请汗阿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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