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新年 (2 / 2)
        听昨日探望的邵廷达说，那俩当初被削光的脑袋，如今已长出半寸短毛了。

        其实陈沐之前对这个时代的人，总带有一种无端的偏见与不屑。这不单单来源于四百年后灵魂身处的傲慢，也因为在千年，士人带领万民缔造出一个又一个雄踞于世的伟大帝国，他们是受人敬仰的流砥柱；而现在，他们依然受人敬仰依然流砥柱，可时代在悄然发生变化，不论这过程是什么，在陈小旗眼看到的结果——他们输了。

        但这其实是不公正也不客观的，至少站在陈沐今生今世的角度，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对士人表达不屑。

        石岐有独到的见解，对陈沐说：“从倭可让旗军习练跳战，熟其军略，以期与倭人再战建功。寇已式微，无发则无路可逃，待其生发，小旗已有御制止道。”

        这便是随意抬手，正搔到陈军爷心痒处。后世人到这个年代，有几个不会从心里生了点想与岛国见真章的远大理想？

        两名从倭便被邵廷达剃去头发塞进岩洞奉行陈小旗的制硝大业。从那时起，瘦得跟个鸟猴子一样的石岐在陈沐眼仿佛不一样了，那不叫鸟猴子，叫弱。

        从石岐的身，陈沐看到了一个名为‘落第生’的可怕群体。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华大地层出不穷的山大王身旁出谋划策的狗头军师灵魂附体，这一刻他是考不科举便叫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黄巢，他是考不科举便啸聚山东三十六巨盗的宋江，他是考不科举便古来事业由人做的天王洪秀全

        陈沐看着累出满头大汗坐在屋舍石阶端着热粥呼噜呼噜往嘴里送，吃完还打出满意饱嗝儿的石岐松了口气——还好，石岐看起来并不想起兵造反，所以大约他像那些先贤山大王一样，身边也有了一个狗头军师。

        石岐的思路是没错的，只要陈沐能制得住头没毛的从倭，让他们安心在岩洞里熬硝，不怕他们头顶长出毛来。这世最可怕的人是光脚的，因为光脚的无所畏惧不用守规矩，匹夫一怒血溅五步谁都承受不住；但只要光脚的穿了鞋，不再可怕了，因为他只是个穿鞋的，发现穿鞋舒服，他想穿裤子、还想穿衣服，穿衣服不够还要戴帽子。

        陈沐的许诺是帮他们穿鞋，重回卫所治下做他陈军爷的马前卒。这年月旗丁稀少，犯罪的都造反了，没人来充军，制作两份军籍反而找到两个愿意做军户的人容易多了。

        给倭刀也是石岐的主意，不过欲擒故纵，让他们自己想明白是重做军户好，还是带着熬硝的法子亡命天涯好。熬硝这事会的多了，偏远山谷各地土司都在做，本不是陈军爷独一份儿，拿屎尿都能熬出来的东西，带走又何妨，关键他们离了陈沐又能活过几日呢？

        跟着陈小旗的军户在安远驿站活得何其潇洒，可都让他们看着呢

        驿站门口冒冒失失传来马鸣，柯泽儿跌跌撞撞跑进院跪在地，脸泪痕还未风干，朝着东北方不断哀嚎接连叩首。众军户被他吓得够呛，围来只听驿卒带着哭腔吐出五个字，空气仿佛被点燃一颗大炸弹，嘉靖四十六年是太平年岁的谎言像一面从间裂开镜子，登时稀碎。

        因为世根本没有嘉靖四十六年。

        柯泽儿说：“皇帝，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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