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绝情决意
        这么好的衣裳自然要配上最好的装扮，余嬷嬷便上前，帮我解了昨日接旨的凌云髻，一头乌丝似瀑布一般及腰，她拿着白玉牛角梳，沾了桂花香油，轻轻帮我顺发，和贡品柔缎相比，绝不承让。余嬷嬷的手法细腻又流畅，片刻就帮我挽起了三环状飞天髻，然后轻轻又提我插上了一支金丝八宝凤凰攒珠髻，累丝金工的技艺，非长年累月的能工巧匠绝对打造不出这般金碧辉煌、奢华绝伦的奢侈之物，这金银拉成丝，然后有编成了辫股，又以渔网状覆盖，掐、填、攒、焊、编织、堆垒，凤凰口中又衔着一串南海珍珠，最末一颗则是赤金缠海水珠，妆初成，便是明月珠辉绚丽，弯溪倾城夺目。余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让之棋奉上一对镶宝石凤蝶鎏金银簪，和衣服相辅相成。

        然后便是抹粉施脂。

        波斯国的螺子黛轻扫含烟眉，玉簪粉轻轻扑上，又用桃汁合着珍珠粉，成了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通宵未曾入梦，可是这桃花妆却叫我苍白干涩的脸孔生色不少，铜镜里，倒映着园中的桃花，眼神不禁望着这园中桃花灼灼，偏偏妩媚双颊。我记得洛林曾最喜欢清晨亲自为我画眉，亲自为我在眼角化上淡淡的桃花妆。可惜，桃花落尽落尽，早已看穿流年的风景。想起他，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心痛。唇畔浮现微微的笑意，当初恨他薄情寡义，如今自己也是绝情绝义。

        正笑自己想起不该想之人，杨嬷嬷听到门口有人通报，移步过去躬身听完后，马上回来恭顺道：“小姐，是洛大人，让奴婢禀报下回城御赐的九九大礼。”

        我点头。示意她禀报。

        皇上果然是对我器重，敕封郡主，荣耀无双，这九九大礼更是媲美公主的荣耀。马二九、玲珑鞍辔二九，盔甲二九，闲马二十一匹，骆驼六只，并进宴九十宴席，羊八一只，酒四十五罐。果然是一步登天，举世无双。

        可惜，菱花铜镜里，我眼中所看的不是金光灿灿，锦缎如云，而是始终是那那屋外紫袍加身的挺拔身影。昨日隔着竹帘尚且如同凌迟一般，一会总归要眼对眼，面对面相见，叫我如何是好？那股如昨夜心口的刺痛又袭来！他果然是我梦中的月光心口上的伤，想到便痛，看到更是如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插一刀。莫名眼眸一酸，泪水又汇集过来。

        余嬷嬷见我失魂状，忙不动声色用最细柔的丝巾帮我隐去眼角处，快要奔涌而出的泪珠，柔声道：“小姐，可要稳住，再不舍，也是难留。命中注定，已是过往。且归去，青山隐隐，流水迢迢，不能两两相忘，等一切尘埃落定，自是又花朝月夜相守的日子。”

        我死死咬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合上眼，深吸一口气，不管千头万绪，只在心中定夺乾坤，抬首，重新凝眉，不露一丝愁容。

        当我放下一切，整个人也改头换面，只等吉时出发。默默看着，明镜之中的佳人，似曾相识，又仿佛从未遇见，真可谓：

        水镜折光，春风入境随花吟，清月映彩，辉月烁星拥夜凝。

        只是，双瞳剪水，面若桃花，不可方物的明艳里，藏着楚楚可怜的悲凉。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不在，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空。我冷冷发笑自叹：“人说最好不过繁华，为何吾凤冠霞帔发端，却空落心事杜撰？”

        杨嬷嬷知我心思，忙接口道：“小姐要明白，感赠凤冠霞帔，无奈身不由己。”

        我淡然一笑：“是啊，身不由己，我何尝不知道。早就命不由心身又岂能由己！“

        余嬷嬷在旁附和：“小姐，你明白就好，人就跟这屋外桃花，有些事，不要在意了，真的是在意了也无用，尽力就好。人生从来就没有如果，有的只是后果和结果。”

        时辰快到了，我轻轻道：“那便出去吧。”我一步一个脚印，由忆右贴身扶着，而两位嬷嬷分别在我两侧垂首而行，后面一众丫鬟，侍卫也是整齐划一，恭敬跟着。

        而他在远处遥遥而站，正好日光微澜，薄雾轻烟。只觉得，浮生未老，苍山已暮。他静静在那角落处负手守候，任由花瓣片片零落了一身。目光却对我寸步不离，若是，男未婚，女未嫁，往昔有少年郎这么看我，那必然是郎情妾意，日光暖，罗裳伴。远了纸鸢，近了秋千。只可惜没有若是，我与他，从来就是有缘无分的篇章，若春花绚，必秋叶残，悲喜只能藏在眉间，欢愉从来梦里清浅。这便是所谓的命。

        这寥寥十几步，走得如同隔世。咫尺之遥，都好似天堑无涯，我和他，四目相对，再多眷恋不舍，只沉默寂寂。

        杨嬷嬷在旁，忙出声打破凝滞：“侍郎爷。”他这才幡然惊醒，忙藏起了悲伤和落寞，冲我跪下。用力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臣参见郡主。”

        从未像如堕冰窖这般冷过，果然君臣有别，这道鸿沟，在我和他之间划开，也划在彼此的心头，却不能失态，极尽全力微笑道“侍郎爷不必多礼，请起。”

        彼此都知道这一答一应，代表了什么。而他的脸上的神情，仿佛被一枚极细极锋利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心扉，猛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瞥见她眼底掠过了一丝哀凉。他说：“彩舆已经备好了，还请郡主移步。”

        我缓缓走到他身侧，闭眼，声音如雪夜中的冰棱，冷得我自己彻骨：“那便有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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