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苟延残喘
        我平日里，从来不着粉黛，少了烦恼，更少了纷争。只是清明临近，院中开始连续下了几日雨。到了那日，我用大拇指，轻轻沾了胭脂，抹了一层嫣红。

        小红过来的时候，看我正在绾发，我抬眼的时候，看见她偷看我，见我抿嘴一笑，便直说道：“姐姐原来这般姿色动人。只是，平日里总不见打扮，今日却是为何？”

        我起身换了一身体面的宫装，理了理，冲着小红问道：“我要去乱葬岗看小右，你可否替我帮去妈妈那，请辞半日？”

        小红盈盈一笑，眼珠一转，道：“姐姐这样吧，在门口候着，我去禀报，要是妈妈不同意，你就自己去说。我粗嘴笨舌，怕她打发我。”

        我点点头，跟在她身后，一路上，发现屋里搬了不少梨花，一朵比一朵赛雪，轻轻薄薄，粉白的颜色如新雪初霁，盈盈欲滴，我立在门口，不一会就听见杨妈妈在里头说道：“进来吧。”

        却见她正逗着手边铜丝鸟架上的一只白羽鹦鹉，看了我眼，笑道：“果然是淡极花更艳，大家风范，比起我这里那些弄巧的心思，刻意争奇斗艳，你倒是如这梨花似雪，干干净净。”她递给小红一只白玉花簪，然后等她端正插在那高耸的朝云髻上，淡淡道：“方才小红说你要去祭拜人？”

        我颔首行礼道：“是，我以前一个情同姐妹的婢女，望妈妈成全。”

        杨妈妈额了一声，抚了抚月如钩的鬓角，客气道：“你本不是我这里的人，必然是你要去哪里，我都不能阻拦的。只是你现在落魄，家族衰败，一个人带着孩儿去算什么。就连纸钱冥器都没有，这样吧，让小红再加个侍卫，跟着你们一起过去吧。反正她一直当你姐姐，她跟着你一起，我也放心。”

        我怔了怔：“可是妈妈，苏州这里马上要开牡丹花节，若小红跟我去了。你岂不是忙不过来。”我咬了下唇道：“我没别处可去，妈妈放心。”

        杨妈妈笑意温和，梳理了下鹦哥的羽毛：“你叫我放心，可是旁人放心你吗？你以为我叫小红跟着你，是怕你跑了？”她微微挑眉，摸着细白如玉的手腕，冷笑一声道：“你孤单一人，有心的人，未必只要你性命，你怀里的孩子，你以为你拼死也能保住？到时候都不知道到哪里哭去。“她难得哀怜的看了我下：“别多想，安心去吧，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哭上一哭，尽一下主仆的情谊，那样才能放下心肠。”

        天气阴沉，远山暗緑层峦叠嶂，间杂些许嫩绿，有种山水墨画以颜色浓淡相间来凸显立体感的意味。渐渐的，天气愈发暗沉，一股子山雨欲来的景象。这个季节总是要阴沉着天，最好是飘点小雨才好，要是艳阳高照就完全失去了这季节的气氛，便要面目可憎起来。

        小红帮我提着香烛纸钱以及一些酒菜就往阿薇告诉我埋右儿的地方走去。不多时便到了，一座低矮的坟墓孤独而立，周围早已杂草遍生，有些爬山虎攀爬其上。上面赫然写着，义妹右儿之为，旁边小字，姐姐：洛府二少奶奶如意，侍女阿薇同立。

        睁着眼，任由泪水蒙住了眼睛，直接把磐儿让小红抱着。自己，跪下叩拜，额头触地冰冷而坚硬，砰砰地令人发昏。回想当日，右儿那死状，我亲手帮她抚上双眼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我抹去了眼泪，我没资格去哭，是自己没用！拖累了自己，拖累了家人，拖累到她临死之时，都不能咽下这口怨气，草席裹身，若没有阿薇，她连个坟地都没有。只觉心头发颤，身子一仰，几欲晕去。

        小红忙扶住我，撑着我的身子道：“姐姐保重啊，我今日才相信，原来姐姐真的是洛府的二少奶奶。”

        我自嘲一笑，语声颤抖：“我算什么二少奶奶。”

        明媒正娶，居然被逼迫到堕入风尘。我口口声声，心心念念要报仇，可是这报仇的机会有多少？求老天？不能亲手手刃，算什么报仇？自己也不过是蝼蚁之命，苟延残喘。帮最卑贱的人洗衣服，自己不就更卑贱吗？咬着牙，住以前从来不会看一眼的房子，吞以前绝对不会尝一口的残渣剩饭。双手满满都是粗糙干裂的硬皮。

        我还来不及悲伤，老天倒哭泣起来，风潇潇，雨绵绵，小红轻轻撑起了准备好的油布伞，冷风凄雨从上到下透着寒凉，由内而外诉着感伤。清明至，忘不掉的过去你口无遮拦，挥不去的曾经主仆情分，右儿你若在天有灵，魂魄化了厉鬼，你定要护着姐姐，捱到那出头之日。雨滴在油布上，滴答滴答，淅淅沥沥，仿佛是低低的哭泣。是，今日不哭，来日我必然要提着仇人的头，一个一个让她们跪倒在你面前。

        我缓缓起身，小红定然是看见我此刻的眼神，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沾着雾气，欲哭无泪，烙印了幽暗的阴影。让我看起来无比的诡谲，也无比的危险。

        她咽了口水，说道：“姐姐，雨有点大了，我们去寻个地方坐坐，待银元凉了，再走吧。”等我们坐到一处有屋檐的茅庐处，她小心问道：“听别人背后说姐姐是红杏出墙，才被驱赶出来的，可我看姐姐你刚才的样子，眼中滔天的恨意，想必这位右儿姐姐死的冤屈。”

        我看着那银元堆，只轻轻回道：“她是拼死护我，被我拖累的，我只是恨自己无用。”

        小红犹豫了下，说了声哦。

        我垂下眼眸轻笑起来：“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人了吧？或许我满手血腥，不得好死，才这样被休出去的。你还愿意叫我姐姐。”

        小红先是彻底震摄住了，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犀利的话，隐约透着血腥，可是，马上她就沉静下来，静静看着右儿的坟堆：“我本是青楼之人，藏污纳垢什么没见过，只是知道姐姐并不是水性杨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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