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念念不忘
        赛牡丹一听此话，立刻露出不敢置信的样子，而我亦冷眼看着欢颜，果然是明哲保身，杀驴卸磨了，只怪这赛牡丹实在是愚钝，活活给人做了嫁衣。

        杨妈妈微微摇了摇头，低低说了句：“自作孽不可活。”扬了扬手，吩咐道，“来人，拖出去。”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就上来着架赛牡丹走了。

        一阵吵闹后，大家都如同风过无痕一般，唯有留下赛牡丹那挣扎，哭喊的余音。我回屋后，默默擦着伤药，却没开心，这赛牡丹的一世，实在叫人叹惋。

        她流落风尘，容姿也曾艳丽无俦，色艺双绝，花魁之名传遍苏州，风流少年竞争缠头，日日醉生梦死，夜夜笙歌天明，数不尽风花雪月，道不尽缠绵缱绻，待到年老色衰之时，门庭冷淡，无人问津，被赶出青楼，从此，必然是孤独相随，郁郁而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以色相交，花落而爱渝。花信年华若不珍惜，花败之日必对窗空流双泪。

        我虽然心生怜悯，却不想劝说什么。此刻的我，早就自卑且自负，所以我自私。我不是戏台上普渡众生的佛，我不是黄泉中迷人魂魄的魔。我曾坐拥繁华，却无处栖息。必须要似杨妈妈一样，明白失了舵的船，弃之不惜。做人，如果不能叫人心生欢喜，那么还不如远离。

        我现在忽然明白，绝对不能叫人看着的那般温善，然后便利用你，期许你对谁都一片热忱。

        不止是这万花楼，曾经的洛府，乃至整个苏州城，大明朝，每个人都应该学会冷暖自知，各自为安。

        耳边，第一声爆竹响起，我忽然涅槃顿悟了。

        一切恰如昨天，眉间一舒一展之间，便是三月，春至犯困，所以我想的便也多了些。等最后一盆衣服都洗完量好的时候，那门前红灯又一盏盏亮了起来。

        我私下会拨弄洛林送我的传家宝玉，和磐儿衣服上的玉如意绣花纹，我本以为自己应该是要忘记他的，可是，才发现，无时不刻都会念着他，身不由己，情非得已，就连磐儿的样貌都是更像他。情非得已，不管是那冬日一季的白落梅，还是被赶出去的赛牡丹。这欢场之间的姑娘，都应该觅得良机，脱籍从良，每个身陷青楼的姑娘，都不是心甘情愿，风尘堆里打滚的滋味怎会好受？

        我无时不刻，想着与洛林三载感情，到底算什么？明明撕心裂肺，还要假装云淡风轻，真是虐心；明明无法挽留，还要假装不曾离去，真是痛心。明明缺心缺肺，还要假装有情有意，真是恶心；明明温柔乡里，还要假装寻求慰藉，真是贪心。是啊，万事都离不开一个心字，我将一颗心，完整的交给过他，碎了，拾起，再放回去，到后来，他还是和别人一起把他碾碎。

        我正又胡思乱想，靠着这些酸甜苦辣，打发时间，却听得耳边小红的声音响起：“姐姐，有人来看你。”

        我回神一愣，来看我？这地方是狂蜂浪蝶寻开心的，我又是个头顶红杏出墙被休出门的！难道思什么来什么吗？会是洛林？他禁不住思念来看我一眼？看什么？不过是徒劳，相看生厌。彼此的伤心罢了。不会，他不会来看我，那日我走的时候，他都没有来送我，他和我一样，那么骄傲，何必来了受我冷言冷语，自作多情呢。

        看来我还是无用，胸口日日藏着休书，却还是刻骨铭心，念念不忘还是他，苦笑一下，忙回屋稍作修饰，一颗心始终是隐藏在旧时光里，还是禁不住彷徨，患得患失。

        只是院门吱呀一开，我看见一个男仆装扮的人低头进来，还没认出来是谁，那一声沙哑的小姐。似是一双手把我拉回了那朝夕相伴的岁月。

        我一下呆立在原地，如同惊天轰雷从头顶炸开，只觉双腿顿时一空，坠入一个交织着漆黑与惨白的深渊里，不知道是悲是喜。怎么可能，怎么会？竟然是阿薇来了。

        我差点跌落在地，阿薇已经惊呼一声，扯了头巾，飞奔而来，直接扶住摇摇欲坠的我，抱着我啼哭不已。

        我迫不及待地打量她，怪不得，她刚进来的时候，我认不得她，她这一身装扮，风尘仆仆，蓬头垢面，那憔悴得模样，与我相差无几。我心里从未有过的一股暖流，慢慢涌起扩散，只觉得冷了的心，开始跳动起来。这几个月来，第一次想笑，第一次方觉自己可以不用遮掩了。那请楼里人前人后躲闪，撞到男人时候，小心谨慎的设防，在此刻，不用顾忌，如同堡垒一般轰然瓦解，整个人捧着阿薇的脸，狂喜到近忽忘，我的手仿佛已非我所有，我明明想笑，可是哭得却是天崩地裂。手斗着，嘴唇哆嗦。是她，是她。

        “你怎么来了！”我眼里牢牢盯着她，劫后重生，我已然忘记了笑，此番相见，我才发现，原来活着这么好。原来久别重逢的时候才知道你究竟有多放不下那个人。

        阿薇扶我坐好，跪下泪眼婆娑道：“小姐，奴婢知道你出事的那日就想来了，陪着你同生共死，若不是凤仙大小姐和宋可拦着，我必然当时豁了性命，也要护着小姐。”

        我忙丫头，让她起身，定定道：“你不来是对的，你若当日在的话，必然连你也跟着一起遭殃，你不知道，当日我自己都已经被她们早早就连环算计上了。就连今日，你都不应该过来！“

        她眼中的哀凉与痛惜遮不住，抹了泪，还是哭：“我若今日再不来，见不到小姐，也用不了几天，我便要把自己活活饿死了，我已经绝食几天，柴米不进了，这次是大小姐无法，灌了参汤，乔装了打扮成男人的样子，我才偷偷进来了。索性小姐虽然住这里是困苦的，可是还好没有躺着，病着。”

        我听她说绝食，忙捧起她手道：“你怎么可以这么糟践自己，我之所以把你托付给宋可，不就是为了少一个人遭难吗？宋可现在人呢，他竟然也放心将你带过来，要是被那红叶的人知道了怎么办？不行，你现在就给回去，见过了，我没事！我不能再让你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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