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细雪 (2 / 2)
        顾衍离开汴京，随军北上的第一年是初冬，汴京虽是北方，雪却不会下得很大，临走那一日，他迈出长公主府的大门时，细细碎碎的雪花正飞落大地，如同清风拂过，带起竹林的万叶千声，也好似云瀑流泻，雾生潮落。

        一片朦胧的白茫茫里，他首先望见的不是父亲既怜惜又期许的眼神，也不是母亲攥着他的衣袖，微微发颤的双手，而是那个只到他的腰间，还梳着垂髫发髻，小脸冻得青白的孩子。

        他们曾经抵足而眠，也一起在学堂里气得先生吹胡子瞪眼，春日里，他会为了这孩子，付出全部心思做一只能够飞高飞远的纸鸢，这孩子也会在爹娘训斥他时，怯生生地拉一拉他的衣袖，说一声“兄长别怕。阿衡陪你。”

        世间的情感有多少种呢？亲情、友情、师生情、君臣情……林林总总，数不胜数，他见过爹娘间的夫妻情深，也与望山道长情谊不浅，直到顾衡出生，襁褓里的小小婴孩睁开眼睛，冲他咧嘴一笑，顾衍方才晓得，原来手足之间的血缘牵绊，亦能让人熨帖至极。

        这个比他小了六岁的孩子心性与他不同，打小却日日跟在他的身边，软软地喊他一声“兄长”。顾衡拿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时，顾衍便不由自主地坚定了想法，他的弟弟，必定是要在爱里长大的，无论是父母的，还是兄长的，亦或者是，未来不知名的某个小娘子，他也希望她能够全心全意地对待顾衡。

        而数年后的他即将离京戍边，送他的除了爹娘，也有睁着一双清澈的眸眼，脸上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的顾衡。

        “家里有我呢，兄长莫忧心。”七岁的孩子似乎也懂得了看人脸色，知道这几个月来并不平静，明明万般不舍，声音都在发颤，说起话时却也成熟稳重了起来。

        顾衍弯一弯腰，轻轻抱住自家小弟，含笑道：“嗯，阿衡最棒了，有你在家，我就放心了。”大军开拔的时辰不容耽搁，他也只能再逗留这么一会儿，很快便松开手，抬脚要走。

        漫天的雪花落在了顾衍的肩头，少顷便融化成了细细的一道水迹，他的脚步迈得匆忙，又毫不迟疑，生怕再晚上一些，内心生出的不舍就要将自己的脚步也胶住，让他动弹不得。

        “兄长……”身后传来的是顾衡的声音，许是在外头站得太久，天气又冷，他还打了一个喷嚏，这才大声喊道，“我会给你写信的，你要每一封都看，每一封都回我，好不好？”

        怎么可能不好？顾衍仰一仰脸，只觉雪花恼人，落在眼角，化作水迹，仿佛是他也掉了一滴泪似的。

        淡淡的酒香萦绕鼻端，那些陈年旧事仿佛都被风吹散了似的，轻易想不起来，真的想起来了，顾衍也不禁有几分恍惚，对于那时的自己也有些困惑惊讶，他竟然也有过这么多的离情别绪吗？

        然而他至今都无法忘怀的，是自那之后，顾衡时不时从京中寄来的书信，小到卖馄饨的阿伯老树开花，大到皇帝宴请群臣，什么事都写，什么情都要抒，有时还会夹上一枚枫叶或梅花做成的书签，让他依稀能念起汴京城的风土人情，然后在塞北的黄沙落日里松快片刻，展颜一笑。

        至于眼下的这桩事，既然他不愿让阿衡伤心，那便……只能自己留心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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