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答应 (1 / 2)
        亲耳听到赛海棠说想报名从军，原本安静的戏院顿时炸了锅，不但军官们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就连对他精湛演技和声若凤鸣嗓音欣赏有加的观众们，也是交头接耳议论不绝，更别提闻言急忙忙从后台抢出的一枝梅和泡泡眼了。

        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中年上校迟疑着试探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赛老板刚才的意思是想从军吗？”

        肯定地点了点头，赛海棠决然答道：“不错，薛某就是想投军效力，为我师父师娘报仇。怎么，莫非长官认为我不配吗？”

        尴尬地连连咳嗽几声，中年上校扫了一眼其他的军官，面露难色：“赛老板如此侠肝义胆实乃国家之幸，民族之幸。不过具体合格不合格得由兵役署说了算，依我之见，赛老板不妨先休息一晚考虑清楚，明日一早再前去征兵处报名便是，如何？”

        还没等赛海棠有所表示，泓锦绣的班主泡泡眼已经抢到台前，一面抱住他用力往台下拖，一面口中连声附和：“是是是，这位长官说得有理，什么话咱们下去了慢慢说，一切都好商量。走走走，咱们先下去歇着，长官们也该回去休息了，人家明天还有要事，不可耽误了。走走走，先下去，先下去。”嘴里说着，他还不时拿眼睛冲一枝梅使眼色，示意对方帮自己将赛海棠拖下戏台。

        相处不是一天两天了，赛海棠怎么会不清楚泡泡眼此刻抱的什么目的，他一面努力挣扎着不肯下台，一面扬声冲军官们喊道：“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戏子而已，可如今到了亡国亡种的境地，难道我们梨园行想报国参军，还要被人挑三拣四吗？台下这么些军爷，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肯接受一个志愿投军的戏子吗？！”

        “你真的想当兵？”也许是他的这番话起了作用，嘈杂的戏院中忽然响起一句底气十足的问话，声音不大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让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就在台上台下的人东张西望找寻发问之人时，一个清瘦的身影缓缓从军官席上站了起来。

        倒背着两手一步步缓缓来到戏台下，杨冬青扬起头仔细地审视着眼前这个执拗的戏子，表情严肃地认真提醒道：“要当兵还不简单，在座的任何一个军官都可以答应你。可如果要想成为一个真正军人，成为一个好兵却不容易。这中间得吃数不尽的苦，受没完没了的罪才行。老话说得好，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别以为在座的这些军人衣冠楚楚神清气闲，就我所知，他们每一个光鲜的军装下都摞着累累的伤疤，也全部都是从成千上万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得幸存者。不是说披上黄皮你就是个兵了，这个道理你可得考虑清楚。”

        转脸气鼓鼓地瞪了眼一枝梅，赛海棠拼尽全身力气甩开泡泡眼的束缚，挺起自己单薄的胸膛，迎着杨冬青英气逼人的目光向前跨了步大声回答：“看长官的年纪未必能比我大到哪儿去，凭什么就这么瞧不起我们这些跑码头卖艺的戏子呢。当着在座这么些乡亲父老的面，我今天把话撂这儿，要是薛某因为贪生怕死不愿意吃苦，丢了咱梨园行的脸，丢了咱中国人的脸，是杀是剐我但凭发落，绝无二话！”说完，在观众们一片轰然的叫好声中，扬起一双好看的凤目挑衅似得望着杨冬青。

        淡淡一笑，杨冬青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接过赛海棠的话头，而是极为认真地对他提了一个问题：“你杀过人吗？”

        没料想对方竟然提出这么个充满血腥的问题，赛海棠不由语气一滞，随即有些气恼地反问道：“没有。长官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并未作答，杨冬青缓缓转过身去，面向观众们诚恳地说道：“军人自当以守土护民为己任，自然少不得与敌厮杀搏斗，手上也必然沾满了鲜血。

        诸位往往只看到我们器宇轩昂得胜班师的一面，却很少会看到我们满身泥泞血洒征袍的另一面。为了御敌于阵前，多少好兄弟顶着鬼子铺天盖地的炮火身首异处，连鬼子到底长啥样都不晓得；为了阻止日军进犯，多少好弟兄拉响身上的**、怀里的炸药包与对手同归于尽，尸骨难寻；为了战胜倭寇，多少好战友脚蹬草鞋，忍急挨饿颠沛于急峰险岭之上，气如喘牛只为抓住敌踪。”

        用手一指面前几位同样出自驻印军的同僚，杨冬青用充满感情的语气继续讲道：“大伙可以问问这些军人，入伍前哪个不是循规蹈矩的良民？谁的手里不是干干净净？现如今出现在诸位父老乡亲面前时，哪一个不是牺牲了身边无数的好兄弟好长官？又有谁身上没挨过鬼子的枪炮？

        乡亲们，咱们的每一场胜利不容易啊，那都是弟兄们用自己手足的鲜血、敌寇的血浇灌出来的呀。”

        寥寥数语，使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死亡的威胁、官兵们的辛酸以及胜利的艰难。一些军人已经忍不住开始小声啜泣起来，更多的人则是低下头去保持沉默，人山人海的戏院里一时陷入了寂静无声，就好像真的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慢慢转过身形将目光重新投向赛海棠，杨冬青轻声道：“曾经跟我一起下山的103个兄弟，现在就剩了一个还活着。与你不同的是，这些阵亡的兄弟都是久经战火的百战老兵，有很丰富的战场经验和自保本领。可即便如此他们也都在作战中先后离我而去，长眠于异国他乡不得回家，任凭暴尸荒野，兽啃蚁蛀，风吹日晒。你自己掂量掂量，比起他们你还有什么能引以为傲的。战争，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喊几句口号就能打赢的。现在，你还想当兵吗？”

        身上筛糠般打着哆嗦，费力地吞下喉咙中的口水，赛海棠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恐惧，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自己要说的话：“你就是说得再吓人也别想拦住我，这个兵我是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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