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三：职业的陪聊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出租车其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聊天室，因为它虽然是一个流动的地方，但它兼具聊天室特质中极为重要的一组：封闭和开放，而且这两个还可以随意切换，灵活之至。

        说封闭，那是因为出租车内的空间并不大，出租车师傅也好，乘客也好，不得不挨坐在一起，正是理想的谈话距离，就算客人选择坐在后排，其间相隔的距离也远不到哪儿去，同样是轻轻松松就可以够得上聊天的最佳距离。

        出租车的门和窗，门不用说，自然是关上的，重要的是窗户，可以随时开，也可以随时关，除了某些极限情况下，这种极限情况主要是指气温，可是总体而言，遇到极限情况的比率还是非常低的，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出租车的窗户，其实都允许灵活处理，开与关都是相宜的，主要看客人或出租车师傅自己的心情。

        喜欢封闭的聊天环境，想要聊些私密的话题？容易，关上窗户就是；喜欢开放的聊天环境，想轻松随意地侃大山？同样容易，打开窗户，车外的世界和车内的世界相融而又不相混，想怎么聊都行，还有一个超级无敌的优点，除了罕见的大嗓门，在出租车里面聊天，完全不用担心外面的人听到，更不用担心吵到他们。

        这样可以随时封闭，也可以随时开放的环境，实在是聊天的最佳选择，除了不能像咖啡馆那样喝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可以说实在是完美无缺了，而想想看咖啡馆之类的地方，纵然地方更大，也有饮料之类的点缀，但那真的不是聊天必须的。

        并且，咖啡馆之类的地方，用来聊天，比之于出租车，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它们常常是开放性有余，封闭性不足——你能在那样的地方，无所顾忌地高声聊天，想聊什么就聊什么吗？确认旁边的人不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你，甚至直接跑过来提醒你这是公众场合，说话请小声点吗？

        更不用说聊那些不想被别人听到的话题，不管你的声音压得有多么低，总是会有一些耳朵特别尖的人，听了只言片语去，遇到了传说中的顺风耳，甚至被完整听去也不一定呢，你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你才会在说话的时候压低声音，再压低声音，纵然如此，你能保证在那儿说的话，不被任何人听到，你能保证自己在说和对方在听的时候，能身心全然放松，像在出租车内谈话那样，毫不担心谈话安全性的问题？

        当然，出租车内谈话，如果谈话的对象不是出租车师傅，也牵涉到内容泄漏问题——可是你确定知道泄漏的对象，有些时候，知道谁会听到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不知道谁听到才最麻烦，而理论上来讲的话，可以当出租车师傅不存在，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路人，对你们的私人谈话，可能完全不感兴趣，就说他听到了一些东西，他会牵涉进你的生活吗？这样的可能性，会有多大，想想就不难明白吧？

        作为出租车师傅，崔有财当然也见识过客人在他的车内把他当空气，他也乐得当空气，空气就空气，这一点也不表示空气不重要，恰恰相反，没有空气，人能活着吗？缺了他这必不可少的空气，客人能如此无拘无束地谈事儿吗？

        当然，在聊天这件事上，应该把自己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出租车师傅自己觉得他还是可以处之泰然，拿捏得当的——不需要他参与，他绝不随便起哄，一门心思要去凑热闹；需要他参与的话，他也可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准确地说，他只要顺着客人的意思往下走就对了，在这方面，婆娘早已把他训练成了一个人才，一个地地道道的人才——别的事不容易，如何察言观色，如何琢磨对方的心思，如何顺着对方的意思把话说下去，在婆娘那儿，他受到的教育，还少吗？

        更何况，出租车师傅是欢迎别人在他的出租车内聊天的，一路上什么话题也没有，一个字也不说，那其实相当憋闷，相当无聊，出租车师傅觉得自己还可以忍受，但他不知道客人会如何，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喜欢或者习惯这种氛围的。

        这里面还有个微妙之处，出租车师傅首先要判断上来的客人，喜不喜欢聊天，这种情况尤其是指那些独自一人出行的客人，有两个人或三个人，他们自然是一起的，不用操心，人家就会组成临时的话题圈，或谈话或不谈话，那就和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

        事实上局外人就该有局外人的觉悟，这是出租车师傅的职业操守，他觉得自己既然做了出租车师傅这一行，首要的职责就是把客人安全快速地送到指定的地方去，其他的都是次要的，聊天这回事嘛，也是一样。

        如果人家客人是一起叫车的，那他适合不适合插话，或者当个安静的美男子，真的要看当时的情况，有些人最讨厌说话时，别人随便插话，自己人倒还算了，他一个开出租车的，没事瞎凑什么热闹？

        当然如果对方是比较随和的，甚至喜欢热闹的，那就另当别论，如果对方直接询问到他的意见，邀请他加入话局，那就更不用说了，当仁不让，出租车师傅自然乐得加入客人的话题中去。

        总而言之，车内的聊天世界，车内的这个小小世界，聊天固然相宜，但是他在其中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不能他自己说了算，而要有客人来定，换句话说，虽然客人来坐他的出租车，似乎他是主人，但事实上，他遵循的是甘愿充当一个陪衬者的角色，让客人来反客为主，如此才能各各相安无事，也才能真正宾主尽欢。

        按理说，做出租车师傅有多久，也就等于当职业陪聊有多久，出租车师傅应该早就将陪聊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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