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五十三：一次也没有
        不管是自己主动也好，或者是王富贵自揭其短也好，总而言之，他知道了过去发生在王富贵身上的这件糗事，这让出租车师傅很不自在。

        但是当他留意到王富贵满不在乎的样子时，他开始有些疑惑，莫非这并非是什么糗事，而不过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插曲，或者可以说是这种情境下，有一部分人的正常反应——和胆量无关，完全牵涉不到怂不怂的问题？

        就像他自己，平时也并没有那么胆小吧？然而你看他摸到枪的时候，那种特殊的金属手感，即便不去刻意观察它那黑峻峻冷幽幽的光泽，也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一阵阵袭上心头——这东西，这小小的东西，这盈手可握的东西，竟然可以瞬间夺走一个人的性命，它到底是一种何等可怕的存在？

        一想到这一点，出租车师傅的手就有些发抖，他必须要努力控制自己，才能强自镇定，不被旁边的王富贵看出什么异样，但实际上，内心的紧张和兴奋程度，早已迅速攀升，达到了他可以承受的极限。

        若不是王富贵及时告诉了他枪中的子弹是假的话，下面他会怎么样，还真的很难说，没准比王富贵更惨，不仅尿了裤子，还当场直接瘫软在地上起不来，也不一定呢。

        想着自己瘫软在地上，没有办法自己行动，然后必须要让王富贵架着的模样，以及其他看到这场景的人可能会有的反应，出租车师傅后背一阵阵发凉，他不由暗自庆幸，好险好险，自己差一点老脸丢光。

        就算如此，他还是虚脱成那个样——原来王富贵说的都是真的，男人什么时候最爽，果然是在操起枪的时候，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那种别人的性命在须臾之间，皆可以予夺予取的感觉，让他不单极其兴奋，也极其紧张——他实在没有办法坦然面对这一切。

        而当他勉强撑住的时候，表面上看去他什么问题也没有，可是事实上，他已经在急速地消耗自己，而他还浑然不觉，直到走出来的时候——极度刺激和紧张的时刻过去，他才陡然觉出自己的虚脱来。

        所以，实在说来，这一回，是王富贵罩了他一次，使他免于丢丑——一念及此，一股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而随着这样的感激，他觉得王富贵好像离他又近了那么一些——不是物理距离的接近，而是心理距离的拉近。

        原来，王富贵也不是遥不可及，虽然这家伙远比自己有钱，但也是和自己一样有血有肉的人，也会有常人都有的喜怒哀乐，以及，他所没有留意到的，一缕温暖。

        那么，第一次摸到真实的枪，会紧张兴奋到尿裤子，不拘是他，还是王富贵，就算他们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又有什么呢？

        出租车师傅现在忽然有些遗憾，遗憾他竟然没有和王富贵一样，在第一次摸枪的时候，有那样的反应，如若不然，他就可以和王富贵一样，这会成为他们之间共同的一个小秘密，会更进一步拉近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那，该有多好啊。

        问题是，他为什么那么在意拉近和王富贵的关系呢？肯定不是为了这家伙的钱，也不是为了从这个家伙身上捞取什么额外的好处——或许希望从这家伙身上得到一些实惠也是有的，但应该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么，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呢？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张笑眯眯的脸孔浮上出租车师傅的脑海。

        那是老冯的脸孔，那笑容让他感觉到如此亲切，他多想现在就找到这个没良心的，然后好好贬损对方一顿，再痛痛快快地和对方聊上一次，或者喝点小酒，或者随便干点啥，只要是和老冯在一起，他便可以再次重新享有那种朴实而又全然没有拘束的哥们情谊！

        这种情谊，老冯走后，也一起带走了，如今，他到底想念的是老冯，还是这种不可再得的兄弟情谊呢？

        或者可以说，没有老冯，就没有这一切，而今他自己也不无悲哀地断定，此生此世，应该再见不到老冯了——那么，或许再找到或者再遇上一个像老冯一样的人，才是他最大的指望。

        所以，他那样在意王富贵和老冯之间的不同，在意自己和王富贵这家伙心理距离的远近，应该说，背后的原因，也就是这个吧？

        明白了这一点后，出租车师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来他所寻找的，并不是什么多么复杂高深的东西，甚至也可以说并不是多么罕见难觅的东西，可就是这样的东西，他仍然一直求而不得？

        问题是自己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如此在意这样的一份情谊，难道和他的特殊职业有关？在他的工作当中，遇到的所有人，都是神色匆匆的客人，有些人在旅程中愿意和他聊聊，有些人，简直连看一眼他的兴趣也没有，而越是这样，他反而越发希望可以和某些人，有些不一样的关系，不是这种肤浅而又短暂的关系？

        然而出租车上师傅和客人的关系，真的就是肤浅而又短暂的关系吗？难道这不是正常的吗？有哪个客人上车后，会像老朋友似的和师傅聊天，甚至留意到这个师傅眼角的疲惫，然后给他适当的安慰，不管是言语上的，还是行动上的？

        作为出租车师傅，他当然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他有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或者从他自己这么多年做出租车师傅的经验来看，遇到过多少次？

        答案可想而知，不是十次八次，也不是三次五次，而是一次也没有！

        他能因此责怪他的客人，觉得那些客人一个个都是冷血动物，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完全将他当成和出租车一样冷冰冰的机器，根本不需要有哪个人在意他，只要定期检修保养，需要的时候加加油，然后就能保证他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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