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三十八：另一种灾难
        说话的那位出租车师傅当然有理由开心，不仅是因为他完美解决了问题，而且看问题的境界，还高了一层，获得了更宽阔的视野，这岂不是更令人开心的事吗？

        正因为如此，说话的那位出租车师傅，再将那份顺手的礼物带给他婆娘的时候，心里其实是相当坦然的，他既不过于被婆娘发现什么，也不再纠结这礼物到了婆娘那里，有什么协调不协调的事儿。

        至此，说话的那位出租车师傅已经全然调整好了自己，不管是心情还是观念，都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他对自己的状态很是满意。

        可是谁能想到，婆娘竟然对他这份礼物如此大的反应呢——呃，当然是好的反应，问题是就算好的反应，也是他料想之外，因而也是他招架不住的突发情况嘛。

        看着婆娘那无比感动的神色，以及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不知道为什么，说话的那位出租车师傅的心里，一阵一阵发紧，他不敢再看自己的婆娘，只能灰溜溜地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然而仓皇避之一旁，再不敢和婆娘直接对视。

        人是避开了，但是说话的那位出租车师傅的心里，婆娘那盈盈欲泪的样子，始终没有办法从他的眼前挪去，他既不明白一件小小的礼物，为什么能让婆娘有如此大的反应，也不明白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婆娘，怎么一下子就变了样儿，变得他有些不敢相认了。

        他已经习惯了那个不声不响在家里的婆娘，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是的，女人总是有忙不完的事的，也许不单他的婆娘如此，全天下的婆娘都差不多吧，他曾经这样在心里想过，然后就没有再多想，简单收拾后，要么享受婆娘给他准备的饭菜，要么是觉得太困，直接倒头睡去。

        家对于他而言，就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他所有的精力，都被耗在了工作上面，耗在了他的那些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客上身上，他要应付他们，他要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又快又好地送到他们想去的地方，为此，他需要随时调整自己，让自己处在高速运转的同时，还能保持最佳的状态，不管是体能，还是态度，毕竟，他所从事的是服务行业，不是吗？

        说话的那位出租车师傅不是没有想过婆娘的辛劳，可是转而想想他自己，还不是一样，他不曾比婆娘少劳苦，只不过他们俩一个是在外面劳苦，一个在家里劳苦——而且私心里他还想过，家里不管多么劳苦，总比外面好一些吧，起码婆娘不用看谁的脸色，不像他，常常要夹起尾巴做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和古代的奴才，怕也相去不远了吧？

        一想到这里，说话的那位出租车师傅的心里，就莫名有些心酸，但是很快他便会硬起气来，告诉自己，甚至训斥自己——你辛酸个什么酸，哪个出租车师傅还不是这样，难不成只有你一个受苦受累，人家过的都是天堂般的日子吗？难道只有你这么娇贵，别人都是皮糙肉厚，全然体会不到半分辛酸的滋味吗？

        这样训斥自己的时候，说话的那位出租车师傅就会意识到自己的矫情，意识到自己是在自己可怜自己，自己心痛自己，于是他就会马上转了念去，重新恢复工作的正常状态，继续把自己投身在接力般的一程又一程的旅途中。

        只不过，运动员的接力，虽然是冲锋的全然发力状态，但那样的状态为时非常短，而他要维持的时间，更加漫长，漫长到常常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说话的那位出租车师傅，偶尔会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他很快以将这样的念头弃之一旁，专心于自己所做的事，专心做好自己所做的事。

        可想而知，在面对婆娘的时候，第一是他分不出太多的精力，事实上常常是没有什么精力可分；第二是就像对待自己，对待自己的工作，对待自己的生活一样，他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它该有的样子，没有什么可以过多关注的。

        话又说回来，他们所做的一切，他，或者自己的婆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吗？他如此，他的婆娘也是如此，就算辛苦劳累，也应该是他更辛苦更劳累吧，可是他向谁叫过苦诉过屈了吗？

        每当一群出租车师傅聚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当然都会聊天，而且聊的话题也一定少不了女人，只是他们的婆娘，基本上会从这个话题中排除——家里的女人有什么好聊的，要聊，就聊外面的女人嘛。

        说话的那位出租车师傅也想过这件事，后来他把这归结为天性，男人的天性，古人不也是说食色性也吗，既然是天性，那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事实上，有些时候，小范围的聊天，通常是两三个要好的出租车师傅聚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谈到自己的家事，谈到家里的婆娘，但是这个时候，他们谈论的主题不是家里的婆娘有多么好，多么体贴，而是相反的一面——她们如何让男人烦心。

        每次说话的那位出租车师傅听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总会在说几句例行安慰的话之时，想到自己的婆娘，他会暗自庆幸，家里有个烦心的婆娘，真的是男人的灾难，而且比世界上任何的灾难都可怕。

        是啊，大凡灾难，可以避免的都不是灾难，而不可以避免的，虽然灾难的名头没有落空，但是既然已经临到，也就只有认命的份——偏偏遇到一个烦人的婆娘这档子事，没有多少人会真正意识到它是灾难，甚至有些人还会在一旁说风凉话——你有个就不错啦，想想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找不到婆娘，你不要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得了便宜还卖乖，不以有婆娘为足，天天模挑鼻子竖挑眼的。

        说这些话的人，就该听听他身边那边出租车师傅们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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