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新员工报到
        柳梅芬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至于低人一等的想法，那更是破天荒地从来没有在她的头脑中出现过。是的，她是一个打工妹，而且是刚刚进入工厂不久的打工妹，然而，那又怎么样？打工妹也是人，并不低三下四；打工也是一种正当的职业，三百六十五行，行行不都得有人做？大家都去做老板，现实吗？现实是当老板的人少，打工的人多，也正是无数的打工者，成就了少数的老板。所以，打工既不低贱，也不高贵，普普通通，如同千万的打工者一样，随时都可以隐没在人群中。

        十九岁，别的女孩可能还在大学校园的课堂里优雅地读书，或者穿着校服缓缓走过校园的草坪，而她却不得不开始了起早赶黑累死累活的打工生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酸楚。生活，只有自己的生活才真的是自己的，别人的生活再怎么美丽动人，都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走入工厂，走入车间，世界并不会因此死去活来，日依旧会波澜不惊地延续下去，她实在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让自己掉几滴眼泪再哀怨半天的念头。既然命运把自己放在了打工的舞台，那只有这个舞台才是属于自己的全部天地，她的本份便是演好在这个舞台上的每一个节目。剧终，可能没有掌声，但是她自己会给自己应有的肯定。

        进入现在的工厂之前，柳梅芬在一所技术学校踏踏实实地学了几个月的办公文秘。当初选择那所学校，是因为他们打出的广告极为让她放心：“毕业一人，分配一人，真正的学以致用”，再加上本地的电台里男女播音员优美动人的声音轮番轰炸“想学技术哪里去，XX学校最满意”，让她终于相信这所学校对于她而言是好的不能再好的选择。而且学习办公文秘也是她非常满意的事儿，想象着将来进入工厂，可以安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在电脑前打打文件，或者是接接电话，然后就可以在月底心安理得地等着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份薪水，想想就让她开心。是啊，几个月后，她就可以顺利地毕业，进入学校包分配的工厂，在或远或近的某个城市的办公室里，她身着正式的工衣，恬静却满足地忙碌着，她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忙碌的身影，那么近，那么真实，一脸的笑容，分不清到底是未来还是现在。

        梅芬一直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单纯笃定地相信学校，相信学校许诺给自己的未来。电台广告当然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但也不单单是电台广告吧。那或许是学校里面的毕业学生展示板？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被各种各样的照片挤满了，都是这个学校毕业的，穿着不同的工作服，身处不同的工作岗位，但是都挂着统一标配的笑容，属于年轻人相同的灿烂在熠熠闪光。他们是谁，名字不重要，但梅芬觉得那些人就是自己，有一天自己的照片也会被放在他们中间，成为笑容最灿烂的一个。

        学校里面还有定期的毕业学生回校演讲，一个两个回校的学生，全部都是穿着正式，举止干练，他们的发言模式也出乎意料地一致，整齐地分成三段：没有到学校的迷茫、在学校老师的悉心栽培以及分配后自己在所到工厂的如鱼得水。这一篇篇动人的演讲，比广告更激情，比照片更生动，让所有在校的学生们全都缴械投降，如痴如醉，对学校和自己将来的美好图景双双齐齐上升到一个更加令人满意的高度。

        眼看着毕业时间临近，校园里告别的伤感一点也不浓重，学生们被告知，他们中间的大部分，此次可能会被一家大型的工厂集体录用，各按所学的专业分配不同的职位。这一消息让大家无比兴奋，殴耶，大家现在是同学，将来会变成同事，继续在一起！

        同学们虽然并不因为分离而伤感，然而想着大部分同学会被一家工厂录用，那也等于是还有一部分同学会去往其他地方，而且不管怎么，毕业也意味着一段特别时期的终结，于是校园里大家纷纷拿着自己的笔记本，请每一位同学，还有教过自己的老师在上面签名，留言，气氛甚为热烈。

        梅芬从老师手中拿回了自己递过去的本，上面龙飞凤舞写的一段话是：

        “你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办公室狭的空间不应该束缚你，去一个更大的舞台吧，相信你一定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尽情翱翔吧！”

        直到被这所所谓包分配的学校一火车带到这个遥远的南方城市，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脑海中仍是第一次坐火车后的旋转和摇晃，虽然脚已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地上，但感觉身边的一切仍仿如车中，让她瞬间有火车不知何时才到终点的错觉。陪同的学校老师轻松愉快地在工厂办公室办理了送达人员交接手续，领取了一笔不大不的员工介绍费后，潇洒地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很快闪人了，她甚至还来不及收起和老师告别的微笑，就马上意识到她们这些“毕业生”已经和学校干脆利落地划上了结束的句号，从此天各一方，各走各的路。

        已经到这里了，回去已是不可能，况且她们中有些人连回去的路费都不够。一起被送过来的伙伴们，有的落寞，有的惊慌，有的无助，只有梅芬一个人淡定从容，安静地仿佛所有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儿都和自己所面对的不一样。梅芬完全理解她的这群伙伴们的感受，相似的年龄，相似的在社会上的一张空白，相似的猛然间被丢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工厂，相似的突然明白学校所谓的包分配和学以致用到底是怎么回事。身处异地，遥远而又孤单，无奈而又担心……然而，梅芬认定了这一切都不会因着她们所有这些种种反应而有任何改变，既然如此，不如坦然面对一切。她跟着工厂负责安排新员工的办公人员，随着引领，一言不发地进入自己所分配的宿舍。

        是啊，不管有什么事，先好好睡一晚再。

        第二天，梅芬早早地就起了床。她被送进来的这间工厂是一间规模中等的加工厂，主要生产皮包皮带，据全部出口海外，并不在国内市场销售。员工有几百人，厂房看起来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点，也没什么槽点，反正就是一个打工的地方，实在也不需要那么多的讲究。同宿舍先来的员工告诉她，这家工厂的老板是个香港人，但实际上极少露面，所有的事务都是老板委任的厂长部长之类的打理，不过这些好像都和她关系不大，目前，她要做的就是认认真真地在这家工厂当一名普普通通的打工妹。

        一切安顿下来，梅芬首先想到的是该和家人报个平安。虽然她觉得父母因为自己是个女孩而从不怎么关注她，并把绝大数的爱无比慷慨倒地倾注在弟弟身上，但她仍然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让父母放心。事实上她觉得父母似乎一直对自己就是放心的，从她记事开始，父母好像还没有怎么担心过她，这一次，当然她不想有例外。

        走出厂门，再走过两条街道，公用电话亭斜斜地出现在一角。不大的地方被仔细地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单间，每个单间里面都摆放着一部电话和一张塑胶凳。梅芬走进一间，并随手关好了门。

        电话当然不是直接打给自己家，如果她家有电话，也许她就不用出来打工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拿起了电话。不过能够出来打工也没有什么不好，天天呆在家里，千篇一律的生活也会让人觉得沉闷，何况父母年龄并不是那么大，现在也不是太需要她操心的时候，再加上不是还有一个讨父母疼爱的弟弟留在他们身边吗，相信父母他们并不会太在意自己去了哪里，也不会时时那么辛苦地想念自己的。嗯，电话是打给老张的，对，村里的老张，开了个卖部，安装了村里唯一的一部电话，现在成了村里打进打出电话的不二选择。打电话收费，至于接电话顺道传递个消息什么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免费。父母隔三差五地不是会去卖部买东西吗？弟弟也会经常在放学后和他的伙伴们留连在卖部打闹玩耍，老张总会找到他们并把消息尽快传送到的。她拨通了号码。

        “喂，张叔吗？是我呀，我是芬。我现在已经到了打工的地方，在工厂里一切都挺好的，麻烦您告诉我父母一声，让她们放心。”

        走出电话亭，梅芬忽然觉得南方的天气和自己的家乡如此不同，空气是如此地湿润，远近的树都茂盛的可爱，她相信自己会喜欢上这个地方的。

        是的，柳梅芬，从现在起，便是一个如假包换绝对正宗的厂妹。

        *更新更q广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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